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提出，人类天生就是政治昆虫。 在中国的仙侠小说中，也可以有相应的表述：人类本就是江湖中的虫子。
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剧照（2017）
政治思想史上对亚里士多德这句话有多种不同的解释，但其中一种非常适用于金庸先生的武侠世界。 同样在《政治学》中，亚里士多德说：“人类和植物的区别在于人们对善恶以及遵守规则等概念的认识，而家庭和城邦的结合正是基于这样的规则。” 、家之所以是家、城邦之所以是城邦、政治之所以是政治，都有各自相应的规则。其实世界上都是有规则的。到一定程度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整个江湖世界都是按照一定的规则构建起来的，各门派、侠客、义士，乃至将士、官僚、商贩、腐败学者，都必须按照江湖的规则行事。想要混迹江湖，就得去江湖。但是，仙侠小说里的江湖规矩，不能和清宫的皇法混为一谈。事实上，在很多小说里，他们都倾向于区分规矩。江湖之事，源自清廷皇家法典。 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读到古龙小说中北门吹雪与夜孤城之间的紫禁城之巅的王者之战。 总之，仙侠小说中的江湖规则在道德上往往低于王法。 清廷虽然命令官员在江湖行事，但也必须在江湖行事。 否则，他们就是清廷走狗的残余，江湖上的人都会远离他们。
如果你想读中国的童话小说，就必须了解这些特殊的结构。 仙侠小说的成功，不仅在于描写了许多令人惊叹的武功，凸显了许多侠义勇敢的侠客，更重要的是，几乎所有的仙侠小说都用江湖规则来铺垫自己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由于仙侠小说的结构必须按照一定的江湖规则发展，金庸也不能幸免。 从最开始的《书剑恩仇录》到最后的作品《鹿鼎记》，金庸对于仙侠小说这一最基本结构的反思其实贯穿其中。 事实上，无论是仙侠小说的作者还是读者都知道，有一条无形的江湖规则在仙侠世界中隐约起作用。 而且，什么是江湖，江湖的规则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问题，可以说金庸先生试图给出不同的答案。 事实上，金庸的答案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我们可以依次看一下他写的三种不同的江湖哲学。
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剧照（2014）
家庭状况与武术
第一种舞台，是有权有势的人的舞台。 《书剑》是金庸对童话小说的首次尝试。 这一时期金庸先生与流行的反清复明（尤其是梁羽生）的童话题材小说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刀剑恩仇》的主人公是抗清复明行会红花会的会长陈家洛。 同时，他更重要的身份也是小说中埋下的最重要的伏笔。 他与乾隆皇帝关系密切。 为了兄弟。 在随后的《血剑》中，金庸直接用真人的血缘关系来塑造主角的形象。 《血剑》的主角是袁承志，直接设定为明朝名将袁崇焕的儿子。 这种带有英雄血统的设定，在早期的仙侠小说中非常流行。 人们更愿意相信英雄骑士有着非凡的家世。 事实上，直到《射雕英雄传》和《射雕英雄传》，金庸先生用英雄热血塑造主角的套路一直没有改变。 虽然《射雕英雄传》的两位主角都出生在萧山牛家村，但郭靖的父亲郭啸天上台时却自称梁山好汉“赛仁贵”。 继郭盛之后，其养父杨铁心也被定为抗金名将杨再兴。 这是一种母为英雄、子为英雄的史诗逻辑，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是一种基于家族血统来设定英雄的方式。 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继承了英雄的血统。 我们的祖先、祖先的血液中都漂浮着非凡的智慧。 《荷马史诗》中，英雄的出现总是伴随着他非凡身世的介绍：当阿喀琉斯登场时，男神们为他歌唱“珀琉斯之子，快步战士阿喀琉斯·奇利乌斯” 。 斯巴达国王阿伽门农上台时，高唱“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力量强大”。 为什么史诗要采用如此冗长的表达方式，其中每个关键英雄都必须被认定为他们的丈夫或叔叔？ 正是因为，在古埃及世界，人们相信伟大的英雄并非凡人，而是拥有神的血脉。 他们之所以非凡，就是因为继承了这伟大的血脉。 在中国宗族政治最繁荣的东晋时期，世家的地位也是判断人才水平的重要标准。 在哪个时代，最重要的不是你是否具备了什么样的能力。 出身于豫章陈氏或琅琊王氏，是上位的敲门砖。
可见，早期金庸小说在坚持这些史诗般的英雄论战的同时，也将一种注重血统、宗族的价值观带入了舞台。 郭芙再坏，纵然是师父郭靖的儿子，纵然锯断了杨过的一条手臂，也只能算是少女的任性之举。 一直有像完颜齐这样的美男子真心的娶了她。 这是自然的。 更了解世界规则的完颜齐是故意这么做的。 《倚天屠龙记》中南帝北丐手游源码，张无忌幸运地继承了峨眉派和丐帮两大血统。 他有峨嵋张无瑕这样的侠女，有白眉鹰王殷天正这样的爷爷，让张无忌能够很快获得正道和平安。 乞丐帮的认可。 《雪山飞狐》中胡斐的母亲是胡一刀，他们的前身是李闯王麾下的四侍卫。 虽然《射雕英雄传》的主人公杨过最初被世人看不起，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是《射雕英雄传》中贼父杨康的女儿。也因为自己是杨康的女儿，郭靖才觉得，只要杨过好好教导他，他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才子。
电视剧《笑傲江湖》剧照 (2013)
值得注意的是南帝北丐手游源码，在后来的几部专着中，金庸先生越来越认为这些以血统、门第来判断英雄地位的江湖论题存在太多问题。 《都市秘密》《侠客行》《笑傲江湖》《鹿鼎记》等几部小说的主角设定中，人物越来越趋于平民化，越来越少有着显赫的家庭背景的支持。 《连城诀》中，狄云是黔东南渔民家庭的儿子。 《侠客行》中的石破天，就是梅清谷口中的“混蛋”。 他每天学会做的就是砍柴和做饭。 他一个汉字都不懂，也不懂得人情世故。 在《笑傲江湖》中，令狐冲虽然有岳不群大弟子、华山派“君子剑”的称号，但小说中也提到他只是岳不群夫妇收养的孤儿，其父亲两人都死了。 《鹿鼎记》中的韦小宝是一个极其惹不起的人物。 他是丽春苑妓女魏春华的儿子，魏春华连自己的女儿是谁都不知道。 他简直是任何一个时代地位最低的。 小说中主人公的转变充分展现了金庸对世界的哲学反思。 他要回答一个真正的英雄是否必须有不凡的血统，一个出身平凡的人能否承担起正义的重任。 从狄云、石破天、令狐冲、韦小宝的选择来看，金庸逐渐放弃了早期以血统氏族论天下的基调，而将这些视野转向了更为普通的大众。
第二种竞技场是武术竞技场。 天下有英雄流派，也有不同门派。 英雄门派的人很难找到。 经常出现在世间的，都是各门派的弟子。 这样的名门邪宗或者邪魔宗的弟子，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难进入雅堂，更何况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在下面比画。 这个时候，你们都没有什么出身，各自的武功就可以自己说话了。 其实，在武侠世界里相处也很简单。 如果你动了《幽风来一》，我动了《貂蝉剑影》，我立刻就把你打倒，所以你得听我的。 最忠实地贯彻这些武术论点的人就是“孤独者”田伯光。 他的逻辑很简单。 如果他能打败令狐冲，令狐冲就得听他的，还得把宜林小主人叫出来，或者跟他走。 他喝茶； 相反，风清扬却教了令狐冲几招，令狐冲终于击败了这个生前从未战胜过他的大色狼。 田伯光随后一言不发，沮丧地走下山。 田伯光非常了解规则。 他所知道的规则，都是家族之外的世界的规则。 所谓武功，就是指武功的讨论。 《射雕英雄传》和《射雕英雄传》中，都有华山论剑的“武林高峰会”。 经过一番讨论，你们决定了“五绝技”的排名。 位置，即“神通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排名。 五山剑派掌门会议，决定将五山并为一派。 这也是武术。 此时，无论左冷禅长得多帅，也无论嵩山在客场是否占优，一旦左冷禅强行击败了岳不群之后，“君子剑”自然就成为了五山派的教主。
以武术为基础的江湖规则不再是宗族政治的翻版，而是更接近霍布斯《利维坦》中提到的共同体状态。 事实上，这就是所有人与所有人交战的丛林状态的必然结果。 结果。 武力，是整个江湖丛林唯一能够共同认可的硬法。 这条规则的意思是，无论出身、门第、书本上掌握了多少秘密，只要能一招制胜，天下就臣服。 如果有人能在十多秒的时间内击败某个领袖，他自然就能获得世人的敬佩，而不必担心有什么组织在幕后陷害他。
如果没有宗派，又如何能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 很简单，依靠武功就可以了。 在骑士岛上发现了血剑经秘密的石破天，不再是乡村里的那种“混蛋”，而是成为了人间的传奇。 跟随太玄老祖学习太玄经的狄云，在经历了被冰封的磨难后，成为了可以与万震山、花铁干等江湖老大抗衡的人物。 最典型的就是鲜为人知的“曾阿牛”。 他的这套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不仅让他获得了丐帮帮主的地位，还获得了邪教的尊重。 这样看来，武术是人们在血缘和门派之外获得显赫地位的直接途径。
电视剧《鹿鼎记》剧照（1998）
江湖与政治
如果只去第二种江湖，《笑傲江湖》就足以成为金庸童话小说的巅峰之作。 而继《笑傲江湖》之后，金庸又写了《鹿鼎记》。 为什么要写《鹿鼎记》这样一部似是而非的童话小说？ 其实，金庸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一个人物，如果既没有显赫的身世，也没有晋升，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武功，他能在天下立足吗？ 可以说，《鹿鼎记》就是为了回答这样一个答案而创作的小说。
在《笑傲江湖》中，金庸就已经开始这样思考了。 小说一开始就提到了林震南这个武艺不高的侍卫长。 他创办的富威保镖机构已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保镖机构”。 林先生的陪护团长林平志给孩子们上了一堂颇具启发性的课：“当世间提到‘福威陪护社’这个词时，每个人都会竖起大手指说：‘多福啊！多好啊！’”声望！' 对于这份工作来说，名誉占20%，努力占20%，剩下的60%就要靠白纸黑字的同事了。” 林震南提到了镖局成功的秘诀以及在世界上的地位。 其实，并不是通过家人的帮助，不靠武功，而是另一种伎俩，善于与同学交朋友。 事实上，林震南夫妇无意中结识了像川北人于冠珠这样不怀好意的同学。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震南正是因为沟通能力强，才建立了黄河以南第一护卫机构。 《笑傲江湖》中另一个反仙侠型的典型人物是东方不白夺权后实际掌控日月神教的总教主杨莲亭。 小说中描述的他“身材瘦长，留着卷曲的胡须，外表极其强壮威猛”。 不过，在任盈盈看来，杨经理“才二十多岁，武艺不高，没有做事的能力”。 但平心而论，杨莲亭管理下的邪教还不错，任盈盈对杨莲亭的评价往往是严厉的。不过，从小说反映的实际功效来看，这一时期日月教的地位领袖时期，杨莲亭对神教的政治掌控，让东方不白得以居于幕后，所有武功高强的长老殿主都臣服于杨莲亭脚下。若不是有令狐冲、向问天等人助阵，日月宗也不至于在杨莲亭麾下发生真正的动乱，一方面，他可以哄东方不败坐到幕后，全力以赴。一方面信任他，获得权力；另一方面，他利用东方不败的权威统治长老，在神教中制造了一个“切口”。（让会众继续欢呼“东方领袖，泰顺武德，新的一代，世界的统一”）和各种仪式。 用日本政治思想家阿甘本的话说，这些“剪裁”和仪式是古典政治的支柱。 最有效的工具之一，杨莲亭强调了这一点。 论神教地位，他不亚于汉太祖时期叔孙通重新制定儒家礼仪，从而奠定了汉族四百年的历史。 杨莲庭确实是金庸小说中被高估的人物之一。 之所以被高估，正是因为杨莲亭不懂武功，常常被视为东方不败面孔。 教会实施了最有效的变革并创建了一个巩固的政治机制。 在阿甘本的政治理论中，杨莲亭的政治类型被称为“荣耀政治”（关于荣耀政治的分析，请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金庸小说中的阿甘本》）。
事实上，金庸对于《笑傲江湖》中杨莲亭的人物塑造并不满意。 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必须塑造一个从正面看比杨莲亭更像杨莲亭的人物。 这是韦小宝。 我们在上一篇文章中已经提到过，韦小宝没有任何血统状态。 然而，后来韦小宝成为钦差大臣，巡视江都的重臣。 一个阿谀奉承的节度使，逼迫不知出身的韦公子被贴上古平靖原的标签。 这一变化是由忠心耿耿的魏皋王推动的。 韦小宝的性格是对传统仙侠小说的彻底反叛。 他既没有资质，也没有武功，却可以同时掌控大清朝廷和天下。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可以说韦小宝是杨莲亭的改良版。 杨莲亭只要哄东方不败一人，韦小宝却能同时应对多方势力，游刃有余：在鞑靼康熙皇帝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熬“鸟舜鸡汤”，惹得康熙哈哈大笑。衷心地； 在太守陈近南面前，他真诚地侍奉主子； 在九难尼姑面前，他了解了前明公主的喜好，于是顺从了她，赢得了她的信任； 在神龙教教主洪安童面前，他假装会蝌蚪字的韦小宝，只是在无字天书上读到了“洪教主与天齐同寿”，骗过了神龙教的白龙使。神龙教。 但韦小宝绝不是个马屁精。 他本人虽然不善军事、不善治国，但却很善于识人、善用人。 在平定吴三桂之前，他向康熙推荐了对他无礼的赵良栋和敌视平西王的王金宝。 事实证明，赵王等人是未来平息三藩叛乱的功臣。 在退守香港这件事上，正是魏九爷看重了不愿动手的施琅，才让后来的海军提督一举击溃了郑家的海上防线。 在江湖上，韦小宝同时也是天地会青木殿掌门、神龙派白龙使、仅次于少林寺方丈的慧明禅师。 他动员一流高手为自己效力，并击败了喇嘛桑杰和迦太基刺杀高手嘉庆。 皇帝的阴谋。 可见，韦小宝虽然没有背景，能翻江倒海，没有一丝武功，但也足以扳倒冯西范、洪安童这样的顶级英雄。 其实，在《鹿鼎记》中，金庸想通过韦小宝这样的人物告诉我们，除了门第和武功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那就是第三世界——政治世界。
事实上，韦小宝的存在是金庸向我们透露的江湖政治的最后一个秘密。 真正懂得江湖规则的，并不是这些正气或阴险的武林前辈，而是像韦小宝这样能够在不同的势力之间，甚至是不可调和的势力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的人。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真正的江湖就是政治，能同时懂台上台下规则的人，才是整个江湖的王者。 虽然韦小宝最终的命运是与六个儿子隐居，而他的隐居并不代表江湖哲学的失败，但正是这个神奇的小人物，揭开了江湖世界最神秘的面纱，束缚了江湖的力量。到最赤裸裸的暴露水平。
就这样，当仙侠小说来到杨莲庭和韦小宝的身边时，传统意义上的仙侠小说就结束了。 “杀人十步，千里不留痕迹，事成之后，留下来，隐藏你的身体和名声。” 李白《侠客行》里纯粹的侠客世界，早已在暗红甜蜜的混战中枯萎了。 在《鹿鼎记》之后的武侠中，我们再也无法理解乔峰与段誉在酒馆偶遇段誉时的恩怨情仇，也没有山河般的雄伟场面段誉、虚竹、乔峰决定在少室山下与中原英雄决一死战。 英勇。 这似乎也是金庸在完成《鹿鼎记》之后不再写仙侠小说的原因。 江湖侠客之间的武道规则逐渐被更擅长暗中政治权衡的权力关系所取代。 正如古埃及世界的伯罗奔尼撒联盟和科西嘉联盟在战斗中两败俱伤一样，英雄时代降临了。 同样，当年岳不群设下埋伏，从左冷禅手中夺取五山剑宗的力量，就让我为所欲为。 从东方不白手中夺取日月神宗后，江湖的英雄时代也随之结束。 令狐冲和任盈盈只能用一曲《笑傲江湖》唱出江湖世界的悲叹。 （文/蒋兰）
（原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7年第29期）
